南桥最近在他的BLOG《黑三角》里写了一篇文章:《美国博客写什么: 库柏访谈录》。里面谈到了美国BLOG的“自媒体”现象,从这些介绍里可以看出,美国的BLOG和中文BLOG是完全两种概念的东西。中国引入BLOG概念之后,其中的媒体性迅速被文学性代替,文学性又被娱乐性代替。有人可能会想着去讨论文化差异一类的东西,但在我看来,里面只有一条保险系数越来越高的安全曲线。写文学作品比自媒体报道安全,写八卦文章又比文学作品安全。
写什么不是我所关心的问题,因为每个人有权为自己做出最优选择。每个博客都是自由人,而不是雇佣兵,不可能用套索勒了脖子,用长杆顶到锋线上去。我感兴趣的是BLOG怎么写?是什么维持一人不断更新自己的BLOG?在中文BLOG世界里,很多人选择开博,然后写几天就又关闭了。也有人开了一段时间,就宣布去闭关,闭关完了去云游,云游中就人间蒸发。类似的话题我以前在自己的BLOG里说过,我说BLOG是为自己写。现在想起来,可能这种表达有问题,太过文学化,太罗兰小语刘墉絮语。所以,我准备换种说法:
中国人可能永远也写不好BLOG。
写不好BLOG的首要原因是看不起自己。以前在《读者》还是什么地方有那么一句话:倘若一个人看不起自己,那么连神都无法打救他。很多人写了几天,说:我写得不好,所以不想写了。好不好,这是需要对比了以后说的话。好不好,这是需要确立标准以后说的话。但是很多人不假思索地就讲出了这句话,然后就停博了。
好不好这种话我觉得非常无聊。写BLOG的时候,最基本的心态应该是:每个人等同地活在这个世界上,一切生命都有独特的价值。因此,在现实生活中有的人过得很好,有的人过得很烂,但是自杀的是绝少部分。奇怪的是,网上却有如此之多的人选择了自杀。觉得自己在网上的生命毫无价值,觉得自己在网上的表达毫无价值。问题是,你不依然在现实世界里活着吗?你不依然每一天每一天的过活。分分钟呼吸,秒秒钟感受。
在网上写BLOG是完全一样的道理,你如此过活,那么你也如此写作。文笔、深度、哲理这些东西不重要,重要的是你在网上呼吸,你在网上感受。你写下哪怕一行字,那么你也有存在过的痕迹。而且,这一行字对于网络和你个人来说,价值完全和得世界BLOG一等奖的那些博客一样。想一想看,放在现实世界里,普通人绝对不会被写进历史书里,电视台绝对不会主动请你去做访谈,编辑记者不会主动邀见你写报道。因为你的事情,你的感受,你的言论没有什么价值。别人用这样的逻辑对你,已属不公平。可为什么当有了网络,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写的时候,你却采用同样的价值观和逻辑对自己自轻自贱呢?
你不因为你觉得是否足够好,足够强而不去买早点、挤公车、看电影、谈恋爱吧?你只可能因此而拒绝竞争某个职位,参加某次比赛,出席某次表演,因为那里面的确有种成败的衡量,而买早点这些事情里没有人给你打分。写BLOG是同样的事情,你一样能在网上写你的买早点,写你的挤公车,写你的看电影,写你的经历和体验,写你的批评和意见。这里不需要你对自己做什么评判,而是需要你去过活。你上学、工作、结婚、抚养,谁能在你这一生结束时告诉你说:你这一生毫无任何意义?
这里需要一种失传了的中国式傲慢,叫自己一声:老子。王三表的BLOG每天1万人次阅览,我的BLOG每天10个人,但是老子和他一样,都是博客。新浪是一个日访问过百万的网站,我的独立BLOG每天过10人,但是老子和新浪CEO一样,都是网站站长。我觉得我的存在天大地大,因为老子一闭眼,你就是宇宙流量第一,也不干我鸟事,老子也不可能知道了。而老子一睁眼,哪怕我的BLOG每天只有老子自己看,它也是天下第一等的BLOG,因为它对于我来说最重要。
如果不承认自己的价值,如果自己看不起自己,那么BLOG的写作很难坚持下去。换个角度想一下,我的BLOG如果写到徐静蕾的流量和知名度,那么她去干什么呢?如果我的网站做到和新浪一样大一样浪,那么新浪又去做什么呢?我做不到他们,但是他们也做不到我的程度。因为他们代替不了我过活,因此不可能有和我一样的经历一样的感受。因此,我是独一无二的,我做什么都具有完全的价值。
所以,要珍视自己,要爱自己。
写不好BLOG的次要原因是没有游戏精神。总觉得提笔千言,一定要有内容有深度有思想,而且风格要睿智要隽永要幽默。总而言之,得“像那么一回事”。问题是,谁他妈规定了必须要那么去做?可不可以无聊无趣无耻无礼无稽之谈?我是这么一个人,我如此想,如此感受,但是我不那么写,我一定要追求“像那么一回事”,一定要虎头猪肚凤尾,一定要格调高雅思想深邃,这不是事逼加装逼简称二逼吗?
没有中心思想可以不可以?没有用开门见山的手法可以不可以?没有个正式的结尾,连句号都不打就结束全文了可以不可以。当然可以,为什么不可以呢?你的BLOG就是你在网上的家,你在家里也穿西装扎领带穿着皮鞋全副武装地上床睡觉?写不了一篇写一段,写不了一段写一句,写不了一句写三个字。“操你妈”总会写吧?N年以后,你翻开这一天的日志,赫然入目三个大字,当时就明白了那一天自己的全部心情,所有遭遇,一切尽在那三个字里了。这有什么不好呢?换了是我,我就觉得这三字尽占风流,完全体现了中文简洁凝练的特点,而且意味深长,回味无穷。
我并非想鼓励大家写脏话,而是说这样都做得,那么又有什么做不得的呢?写BLOG应该是一个完全松弛的状态,想到那里写到哪里,想写什么就写什么。没有人要求你写成什么样子,也没有一种范文名字叫做“博文”。这是你自己制定规则的游戏,按照你的规则来大概没有110会破门而入,印尼不会因此而发生海啸,宇宙不因此而轰地一声毁灭。当一个人觉得一定要按照某种范式写中文的时候,那么这种中文对于自己来说很难写,对于别人来说阅读是一种精神摧残。这一刻,你应该是一个人,你应该是自我灵魂附体,全神贯注在你所想表达的东西上,就像小孩子玩游戏,他绝对不没有多一秒钟时间分心想别的事情。
写不好BLOG的最后一个愿意是太在意别人,唯独不在意自己。还没有动键盘,就已经开始算计别人看了以后会是什么反应?是否有人会激烈反对自己?是否会有人批评自己文笔太烂?网络不是盛装舞会,公司讲评,没人在意你穿成什么样子,说了些什么。人生短短七十年,如果这么过活,大概有一半以上的时间是在考虑别人,哪儿有那么多“人家”?哪儿有那么多生命值得浪费在别人的眼睛里?
如果能把这种担忧和时间节约下来,多为自己考虑考虑,想一想如何才能表达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,那么可能不需要多长时间就能很流畅地写BLOG,而且绝对没有任何心理负担。写BLOG应该达到一种效果:别人来我的BLOG看我是如此在评价他,而且因此而惴惴不安。而不是自己紧张地盯着自己的留言板,一头是汗地按着F5,看看又有什么针对自己的评价。对别人达到无视的程度,那么在别人那里你才能达到被重视的程度。
BLOG的核心是自我表达,要点在于边洗澡边唱歌。这里没有舞台,也没有聚光灯,它是你的个人专场。即使真有很多人来看,你也依然得把它视为个人专场。“我”是个单数概念,“他们”是个复数概念,“他们的看法”是个不可计数的概念。用一个单数概念去满足一个不可计数概念,这是不是有点太蠢了?爷爷和孙子扛着驴上路,这就是在乎别人看法的结果。现实生活里,每个人已经扛过太多次驴了,为什么到了网上还不让那驴去吃草,自己轻轻松松上路?
很多人都有这种毛病,看不起自己,缺乏游戏精神,太在意别人的观点,所以中文BLOG是最难写的。什么时候,每个人都能深爱自己,都愿意不计成败利钝写点什么来玩,让其它人都见鬼去,什么时候中文BLOG就能变得好看一些,能坚持写下来的人也就更多一些。所有这一切,需要一个人和自己作战,达到全然“无耻”的状态,那么他在网上也就获得了最大限度的自由。有人说,BLOG是一种民主实践,从每个人都要正视自己的价值这一点上看,从每个人都有权发表自己的看法这一点上看,似乎的确如此。BLOG不以自媒体为诉求的国民,该国相信也不会存在多少新闻自由。BLOG不以自己为核心价值的国民,大概也不可能为自己在现实世界里争取到什么权利。
所以,为了自己,为了自己的那些日子,继续写BLOG吧。